大天狗×黑童子
原著向
【四】
黑暗，无尽的黑暗。
身体的漂浮带来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
头顶微弱的亮光渐行渐远，他挣扎着奋力追赶，无望。
就像是沉入深海的一盏油灯，堕入流沙的孤独旅人，悄无声息沉入深渊，黑暗慢条斯理地吞噬最后一点生命星火，轻蔑地嘲弄着垂死挣扎的徒劳举动。
冥冥黑暗。
只他一人。
有声音在脑海中一遍遍回荡。
“居然和那种恶心的小孩玩在一起，啧啧，你真的是我弟弟吗?”
“对了，我还听说你那朋友居然自愿去献祭，呵呵呵，果真是蠢得可以。”
“怎么一副快哭的表情？这么软弱可不像我们家的孩子。”
“为什么就不能像你哥哥姐姐那样？”
“什么时候你才能争气点?”
不是的。
“你愿意代替这小子献祭自己?”
山神可怖狰狞的巨大躯体把因极度恐惧而抑制不住颤抖的小小身躯笼罩在阴影之下。
“即便失去灵魂也在所不惜?”
“别忘了你自己亦是一条生命。”
“我愚蠢而无畏的孩子哟。”
“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因为接下来的一步，即是万劫不复。
“......是。”
“活下去。”
最后一个同伴在高等巨型魔兽的利爪下艰难地扯出微笑，在眼前逐渐黯淡下去的瞳孔中，他看到了自己近乎呆滞的面庞，
“……你的力量一定没问题，活下去。”
咔啦——
血液飞溅。
“你一定会遇到真正能拯救你的那个人。”
“……然后……拯救别人。”
光芒，彻底熄灭。
不要。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已经……不想再失去了。
谁来……救救我。
任何人都好。
有谁来——
失控的情绪，混乱的思绪。
就像是对着苍茫宇宙歇斯底里地呐喊。
孑然一人在寒冷刺骨的孤寂中挣扎。
混沌黑暗中，有一点星光正不断靠近，
光源处似乎有人在呼唤——
“醒醒。”
他睁开眼，在温和的柔光中对上一双湛蓝眼眸。
过于漂亮的澄澈瞳光让他一度以为是死亡后的极乐国度。
天空。
因长时间昏睡而尚处混沌的大脑闪现出的第一影像。
额角冷汗淋漓，后知觉地大口汲取空气，时间终于重新开始流动，压抑在胸口的窒息感逐渐缓解，残存的梦魇仍不死心地盘踞在脑海中，终究还是渐渐散去。
他终于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动了动手指，试图撑起身子，但周身的剧痛让他立刻打消了这个行为。
“别乱动。”
拥有黑色羽翼的俊美男子将插着吸管的水杯递了过来，声音清冽如散落珠玉。
“伤口一旦裂开你会马上没命。”
黑童子茫然地望向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随即疑惑寡言的自己何时有了开口说话的欲念，无奈喉咙仿佛燃烧着一把火，赶忙衔住递过来的吸管汲取水源。
清甜温热的山泉水从喉管流入肚中，暖意自胃部蔓延到全身。
男子看着逐渐闪现鎏金色泽的瞳孔，一直紧绷的面部稍稍松懈下来。
还好，没熄灭。
呼吸逐渐平稳。
身体暂且无法动弹，黑童子有点吃力地环顾四周。
传统而宽敞的和式寝居，质地姣好的檀木家具恰到好处地错落其中，散发着淡淡幽香。雕花窗外种植着大片金丝竹，盎然绿意混合着缕缕金丝跳跃着流入室内。
目之所及无一不整洁舒适、通透明丽，淋漓尽致地彰显着屋主的高阶品味。
可惜伤患此刻没什么欣赏的雅致。
张口欲言，声线沙哑得可怕。
“……我这是在……”
“爱宕山。”
“……你是……”
“大天狗。”
这小鬼当时果然没听到。
一时沉默，四顾无言。
时间仿佛过去一个世纪，久到大天狗怀疑对方的灵魂是不是已被剥离本体。
“……其他人呢？”
“你指谁?”
大天狗慢慢站起身，将空水杯搁置在檀木香几上。
片刻无言。
“如果问的是你的同行伙伴，他们已经——”
“我知道。”
黑童子平静地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半晌，转头对上男子的视线，湛蓝与鎏金碰撞出不可视的火光。
“我都知道。”
“我目睹了所有人的牺牲。”
大天狗静静凝视着那双金色瞳孔。
三分动摇，七分逞强。
又来了。
初见时的那层厚厚伪装，眼里化不开的冰。
战争的洗礼，或许还有过往的经历，共同酝酿出了眼前这具矛盾的个体。
纵使流不出眼泪，但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那分明是一双正在哭泣的眼睛。
“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
他开始疑惑为何自己对一向厌恶到唯恐避之不及的小孩子会这么多话。
“能够活下来，你该为自己感到骄傲。”
他忘不掉这孩子濒死前那双黯淡无光的干涩眼瞳。
金色，阳光的色泽。
太阳可以被密布的乌云所遮蔽；
可以被层峦的群山所阻隔；
亦可以被埋藏在黎明前的地平线之下；
但——
唯独不该有黯淡下来的时候。
百年岁月他看遍世间的生离死别云卷云舒，生死虽无常，但终究尘归尘，土归土。万物会因斗转星移的自然法则而堕入黑暗，但永夜永远不会降临，因为太阳总会从地平线升起的一瞬间照亮大地。
“带着逝者的意志自由地活下去，才是对他们最大的缅怀，作茧自缚只是平白糟蹋他们的牺牲。”
“曾作为地狱使者掌控生死的你，”男子目光凌厉，“不应当比任何人都理解这个道理吗？”
黑童子无言，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神色恢复淡然，读不出情绪。
大天狗有时甚至希望他能更像真正意义上的孩子那样会哭会闹，而不该过早地披上成人外衣，把作为孩童的本质藏匿在厚厚的铠甲之下。
想来奇怪，自己一向厌恶至极的孩童哭闹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被划入容忍范围内了。
自以为是的大人，虚张声势的小孩。
不由得自嘲。
反正做到这步已是仁慈义尽。
“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
收回思绪，大天狗移开视线，把浸泡在冰水中的毛巾拧干展平，敷上对方有些发烫的额头。
“安倍晴明前些天已经大致得知消息，处理完琐事会立马带人过来，在那之前你就先……”
“大天狗你在吗，听晴明说黑童子那伙受了重创，快让我看看人在哪儿？！”
源博雅一贯洪亮的嗓门伴随着走廊上阵阵凌乱的脚步声很适时地响起。
大天狗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门刷一声被拉开。
“哦呀，你果然在这儿，快让我看看……”
一记风刃伴随着被割断的红黑色鬓发从源博雅耳边滑落。
“……抱歉，我以后一定记得敲门。”
“大……大哥，实在很对不起，我们怎么也拦不住……”鸦天狗怯生生地缩在门边，一只爪子还可怜兮兮地卡在源博雅的裤腿上。
一度凝固的气氛被彻底砸了个稀烂。
彼时一道白光从脚边闪过直往屋里蹿，伴随着担忧的哭腔在屋内响起：
“黑童子你没事儿吧！”
看到躺在卧榻上遍体鳞伤的好友，白童子更是心疼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就要往人身上扑，“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大天狗毫不客气地拽住后衣领把人给拎了出去。
“不想他死就先给我出去。”
收回之前的想法，他果然还是无法容忍小孩子的哭闹。
想了想，回过头淡淡叮嘱一句：
“你好生歇息。”
咔——
房门合上。
屋外的喧闹逐渐远去，刚刚躁动起来的空气重新归于平静。
黑童子阖上眼。
扭曲的原生家庭，献祭的恐惧，同伴的死亡……全是深深烙印在骨子及脑海中的可怖痕迹，纠缠着交织在一起；还有——
男子的话语和那双湛蓝眼眸。
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睡去，他太累。
这次的梦境是一片澄澈的天空，广袤到足以包容世间万象的所有悲恸与阴霾。黑色羽翼的漂亮巨鹰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优美弧度，最后缓缓降落在自己面前，蓝宝石般璀璨的光芒在瞳孔中闪烁。
静静地，与他对视。
他想。
他不讨厌这个颜色。
TBC.